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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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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

“鏡戈,是鏡戈!少主,求你救救他!”方才躊躇著不肯走的那名方臉中年男人傍晚又折了回來,撲通就跪在城主府面前,頭也不敢擡,只顧喊著救命。

“曉叔,怎麽回事?慢慢說。”紅衣人打開了府門,扶他起來。

見先走出來的是少主鏡晏而非月魔,方臉男人大松一口氣,劈裏啪啦倒豆子般道:“鏡戈是跟我們這一批一起去仙京參觀的男人,跟我歲數差不多!昨晚被人擄回仙京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不在我們這群人裏,我、我扒拉著眼皮都瞧遍了,他不在,他肯定還在那些精怪手裏!”

焰熙安聽罷擔憂地蹙起眉,正想繼續問,就聽見月燼辰在身後冷漠道:“你怎麽不早說?”

方臉男人見月燼辰神不知鬼不覺就到了跟前,嚇得冷汗一冒,立馬又低下頭去,只敢時不時提一下眼皮偷瞟二人。

焰熙安換了副口吻,再問道:“鏡曉是吧?在仙京時怎麽沒聽你提起這件事呢?”

方臉男人一著急,道:“我哪敢呀!你、他——”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口不擇言,不敢再往下說。

一夜之間遭遇這麽多變故,的確是誰都不敢輕信。到月魔帶他們平安回到了鎏金城,他仍覺在做夢般不真實。直到回到簡樸得只剩自己的家,坐下來喝了水、在破陋的竈臺燒了飯菜又把飯菜吃完了,打了個飽嗝,才切切實實有了身安腹飽的安全感。

也才敢把一直埋在腹裏的心事掏出來審視,最終心緒實在難平,沖到城主府再度求救。

“可是銅雀鑰上並沒有你說的那人。”月燼辰狐疑道。

“他是我拉著去的,我開的城門,自然沒留下他的記錄!”方臉男人不假思索道。

月燼辰瞇起眼,不耐煩道:“人在哪?”

方臉男人一楞,皺起臉似在努力回想他們到底被那些精怪抓去了哪。他的臉難看得像條又臟又濕的抹布,眼看下一秒就要吧砸吧砸地往下滴水。焰熙安忍不住道:“想不出來就……”

“我想得出來!”方臉男人忙道,“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焰熙安沒再說了,月燼辰也沒再問了,只安安靜靜站著等他想。

片刻後,方臉男人突然掩面,喊話的聲音又幹又澀,似在泣血:“我、我想不起來了,我不知道在哪。我不知道他在哪,我救不了他了……”

“……”

“好大雨,好大好大的雨,他是不是死在雨裏了……?”

月燼辰眼裏有東西動了一下:“你說那地方下過雨?”

“是、是啊,好大的雨,有鎏金人的血混進雨裏了……”他目光呆濁,喃喃道。

月燼辰突然露出個了然於胸的笑,對他道:“你先回去。”

方臉男人怔怔看著他,一時沒動作。

焰熙安疑惑道:“你有辦法了?”

“嗯。回去。”

方臉男人看了看月燼辰,又看了看焰熙安。焰熙安不著痕跡地朝他點了點頭,他才慢慢吞吞地站起來,往外走了幾步。又猛然回過身喊道:“我、我每天都會到城主府來等著的!鏡戈如果回來了,請少……請二位無論如何一定屈駕來告訴我一聲!”

喊罷不知道對誰深深鞠了幾個躬,蹣跚著遠去了。

月燼辰叫了聲“冰魄”,冰弓霎時像道閃電從府中飛出,乖乖落在月燼辰身側。

焰熙安瞧著他微微仰起的側臉,道:“能告訴我在哪嗎?”

月燼辰側過頭看他,笑道:“雨雪本是雲母生,讓雪去找,那天有哪些地方下過大雨。”

他說著,右耳垂又出現了那一枚鉆石般閃閃亮亮的冰晶,像銀耳飾一樣襯著他明麗的眉目,煞是好看。

焰熙安有點恍惚,反應過來時手已經抓上對方的袖擺,對上他幾分不解幾分淩亂的眼神。忙解釋道:“教主能否帶我同去?”

月燼辰楞了楞,隨即幹脆道:“我一根手指就能解決的事,帶你做什麽?”

“……”

不知道為什麽,月燼辰沒有直接乘騎冰魄,而是特意走到了城門。他回頭發現焰熙安果然還跟著他。

月燼辰悄悄勾起薄唇。自從從漠央山回來之後,不,應該說自從焰熙安把他錯認之後,他就明顯感覺對方對他親近了不少。這點心思他不至於覺察不出來,當然也想著要把這種細微的變化反過來為己所用。

親近就親近吧,正合他心意。

他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腰間。

或許,還可以更親近些。

他們在鎏金城外駐足了片刻。時節已入早秋,仙境深林處有些早菊已經等不及,搶在前頭盛開了。每到秋季,仙境中便有百菊爭奇鬥艷,色彩絢麗多樣,令人炫目。

兩人都沒說話,就這樣站著。月燼辰的目光不知道落到何處,難得的怡靜。焰熙安道:“近來人間下過雨的地方不在少數,你打算怎麽找?”

月燼辰右手摸上了右耳垂的雪花冰晶。

“有鎏金人的血混進雨裏了。”他道。

“什麽?”

“或許我應該問那男人拿滴血,”他漫不經心道,“鎏金人血裏帶金,好認得很。”

他道了句“麻煩”,轉身要回城。

焰熙安沈默,在他身後輕而疾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飽滿圓潤,紅裏透金的血滴頓時冒出,如雨後第一春色。

他叫住他:“不用麻煩了。“

“嗯?“月燼辰回身。

焰熙安垂著手向他走近,擡起染血的手指擦上他的右耳垂。

月燼辰一怔。

“方才扶他起來時,他額頭已然磕破皮,我替他拭去了血跡。“焰熙安解釋道,”帕子我恰好還留著。”

月燼辰張了張嘴,道:“那,怎麽還是濕的?”

“……”

焰熙安快速尋找應對之詞,突然間福至心靈,認真道:“我擔心幹涸的血跡沾不上你探查用的冰晶,不起作用,所以舔了一下,教主莫怪。”

“……”

月燼辰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難看表情。

焰熙安只裝作沒看見,轉身道:“可以啟程了嗎?“

月燼辰死死盯著他的背影,猛地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一個跨步上前攬住了他的腰。

“你故意的?”他強迫他轉過來與他對視,如玉般的面容近在眼前。

焰熙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麽。

有風漫過,周身葉林沙沙作響,陣陣淡菊香隨風而來。

可焰熙安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聞不到,仿佛五感盡失,只有心跳聲忽然震如鼓擂,月燼辰身上幽香霸道得像把空氣都隔絕。

他好像不會呼吸了。

就算是銀忱曾在他額上留過一吻時,他也未有過這麽強烈鮮明的感覺。

像難受至極,又像享受至極。

月燼辰緊盯著他,見他眼瞳渙散沒什麽反應,輕蹙了眉,又笑道:“或許我們可以再做點別的。“

他說著又把他攬緊了一點,另一只手趁機也覆上來,沿著焰熙安窄瘦的腰線,一寸一寸地丈量游走。

他感到他的身體越來越僵。

手中觸感終於由柔滑衣袍轉為堅冷硬物,月燼辰低低地笑了一聲,知道摸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掌心向內開始用力。

清醒與沈淪似乎在一瞬間陡然轉變,就在月燼辰即將得手的那一刻,一只纖瘦滾燙的手時宜精準地制止了他。

“月燼辰。”

月燼辰眼瞳聚焦,看到焰熙安素來含著溫柔笑意的臉上難得的帶了怒意。

這副面有慍色、千裏之外的模樣,讓他憶起二人初見的那天,他也是一身紅衣,黑發微散,攔在鏡夭身前,站在他的對立面。

他的對立面。

月燼辰瞇起方才不知為何變得灼熱霧濕的眼睛,笑了,松開了他。

焰熙安後退幾步遠離他,瞬間斂去所有情緒,平靜道:“現在可以走了嗎?”

月燼辰恢覆笑意盈盈的表情道:“當然。”

紅衣隨著藍衣飛去,一路無話,最終落於人間北部一片冷杉密林間。

古木參天,樹幹通直。枝葉相抱,濃蔭蔽日。

寂靜神秘。

月燼辰打破沈默道:“這地方有點眼熟。”

那天晚上他們就是被妃命困在仙境這樣一個密林,掉進洞裏後他的月光幽閉癥發作,是身邊人把他帶了出來。

焰熙安聽出他話裏有話,面上沒什麽表情,垂在衣擺處的手卻輕而堅定地隔著衣衫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們多加小心,這次不會再……”

“不生氣了?”月燼辰道。

焰熙安一楞,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月燼辰饒有笑意地看了看他握住自己的手,忽而眼神一動,另一只手手掌向下一壓,“哢吱“幾聲,霎時間整片冷杉林的地面全都結成冰面,藍瑩瑩的一片,與高大青翠的冷杉樹相映成趣。

焰熙安忽然發覺,在這個人身邊,他總能制造一些讓人意想不到又讓人喜出望外的絕妙景象。

“怎麽樣?”月燼辰問。

如此一來整個地面以下都在他掌控之下,不會再有精怪可以肆意妄為地制造陷阱。

焰熙安點頭道:“很周全。”

“不僅如此,”月燼辰勝券在握,“我已經知道我們要找的人在哪了。”

他邪魅地笑了笑:“鏡戈,和妃命。”

“……!?”焰熙安驚訝看向他。

月燼辰並不掙脫焰熙安的手,反而引著他飛往林中更深處,在一小片空地中落下。

他叫了聲“冰魄”,冰魄劍便直插入地下,地面瞬間裂出個兩丈寬的大洞。

冰魄迫不及待地探下去,不一會兒就架出兩道人影,一男一女,一灰一白,一個雙眼無神,恐懼仿佛凝滯在了臉上,身上血跡斑斑。一個藍瞳驚詫,唇角還滴著血,看清來人後暴怒而起。

“又是你們?!”她手從衣袖間探出,現出已修好的傾城烈爪,“姑奶奶我今天心情可差,你們還要往刀口上撞?!我還沒去找你們算賬,你們倒自己找上門來了!”

她氣得直罵,先是昨夜跟其他精怪分贓那些帶仙力的人時被一個不要命的仙京人來犯,那人發了狂一樣地拿劍砍殺,仙力雖低,招式卻快準狠,竟能真傷了幾只精怪,硬生生把人奪走了。還好她妃命不戀戰,瞅準時機先帶走了一個,不然這一趟就是白搭。

哪曾想正吸取著這仙境人的仙力來加強自己的靈力,就又被不速之客闖入打亂,真是運氣差到她想笑。

“這話應該我說。”月燼辰道。

上次交手妃命就明顯不敵,但她偏不信邪,叫囂著就要沖上來。

“我妃命還沒怕過誰!“

月燼辰瞇起眼睛,冰魄騰至半空,劍尖閃著淩厲的光,準備朝妃命心口刺去!

與此同時,焰熙安掌心外露,似也要蓄勢待發!

月燼辰與妃命靈力相差不說懸殊,也大有徑庭。冰魄這一劍下去,她必死無疑。

妃命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心思急轉,計從心來。她不再前進,反而退回原處,眼疾手快地揪起地上的男人,傾城烈爪瞬間抓上他的前胸。

鏡戈頃刻間宛如大夢方醒,大聲喊道:“別殺我!“

妃命並沒有多少把握,眼前一個是濁氣侵體的神秘人,一個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看起來不像是會為了一個仙力低微的仙境人而妥協。

她也只是一招險棋,破釜沈舟。

未曾想,那把令人遍體生寒的冰刃竟然真的停在了她心口。

“你找死。“月燼辰陰冷道。

妃命似剛剛反應過來,得意一笑:“收回去。”

冰魄未動。

“收回去!”妃命手上加重力道,傾城烈爪陷入鏡戈皮肉裏,後者驚恐地漏出幾聲慘叫。

傾城烈爪是多刃之器,刺進前胸五臟六腑都會隨之破裂,疼痛難忍。

月燼辰眸子一沈,冰魄飛回腰間。

見此情狀妃命愈發得意,竟妄想得寸進尺,冷笑道:“你,殺了他。“

她是對著焰熙安說的。

月燼辰眼睫顫了一下,聽到這話莫名輕輕笑了一聲,除此之外分毫未動。

他還有一只手被焰熙安攥著,自此至終兩人沒有誰想過要松開。

卻被看在眼裏的妃命解讀成了制衡之意。

焰熙安沒看月燼辰,直視著妃命,溫溫和和笑道:“將軍太高估在下了。“

“沒工夫聽你在這說酸話,”妃命不耐煩道,“你不殺了他就等著給這個男人收屍!”她想了想,又幸災樂禍地補充:“不對,有沒有全屍可收還——你幹什麽?!”

焰熙安伸出未握住月燼辰的那只手,緩緩攤開掌心,卻始終是朝著妃命的方向。

妃命睜大眼睛,繼續高聲威脅道:“你、你不想留這個男人的命了?!”

焰熙安沒理會她,依舊淡笑著。

他的掌心開始有一團幽綠逸出。

“你要幹什麽?!”

貍貓生性對氣味敏感,妃命不知道那團幽綠到底是什麽東西,只覺隨著他動作,他周身的濁氣越來越濃重。這些濁氣原本只是伏在他體內,現在竟如猛獸出籠般在他四周叫囂嘶吼,瘋魔發狂。

她沒來由地感到驚懼,傾城烈爪又加深一寸,焦急地誘導鏡戈:“快叫救命啊!他要殺你!”

痛感又再次襲來,鏡戈被她一刺激,真的閉著眼哀求道:“別殺我,別殺我……”

這種極具疼痛、極具恐慌的狀態下,他根本分不清到底誰要殺他,強烈的求生意識只能迫使他失魂般重覆:“求求你們別殺我!”

焰熙安卻似充耳未聞。

綠氣已越凝越厚,越凝越大,眼看下一秒就要從他掌中奔騰而出。

妃命嘴唇劇烈顫抖著,傾城烈爪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大不了死了也拉個墊背的。

一旁的月燼辰驚異地看著他。

他要幹什麽?

玉騷,不,應該說是鳳首已經落在自己手裏,焰熙安此刻沒了武器,月燼辰本以為他不再有危險的攻擊性,也不再有還擊之力。

見他翻起手掌委實覺得奇怪,本以為這是他起焰或者醫病救人時才會有的舉動。

可那團陰森森的暗綠又是什麽?

他思量了一瞬,用另一只手去貼他的掌心,想覆去那團幽綠。

焰熙安倏然一驚,竟生怕誤傷他,馬上斂去濁氣,暗綠色從手掌褪去。

“我來解決。”月燼辰難得柔聲。

妃命緊盯著他們的動向,看見他們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麽,那紅衣人周圍的濁氣竟然瞬間散了。

她大松一口氣,正想著要不還是挾著這男人溜之大吉,卻聽見月燼辰又笑道:“我問你,月魔的武器是什麽?答對了,我就放你走。”

妃命嗤笑一聲,“答不答我都能走。“

“是嗎?“他接道,”要不你試試?“

妃命咬了咬唇,不情不願地開了口,語氣仍然強硬:“不就在你腰上掛著嗎?”

月燼辰笑意盈盈道:“錯了。”

“……?!”

“雨霧霜雪,天地萬象,都是我的武器。”

未待妃命反應,他眉毛一挑,堅冰從天而降,卻是先砸暈了鏡戈。

鏡戈失去意識後軟軟綿綿的站不住,自然而然向下滑去。妃命驚覺這男人即將脫手,慌亂中竟然松開了傾城烈爪,想去扶著鏡戈:“站好!”

月燼辰等的就是這一刻,雙眸驟凜,憑空而生的雪花帶就把兩人捆了起來。

“你——!”妃命尖叫聲起。

焰熙安輕呼出一口氣,又疑惑地看向他。只見月燼辰忽地收起了所有表情,毫無波瀾地道:“回漠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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